早晨，饮咗茶未？佛山七里堡体边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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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编提点]：读罢本文，边个知道“一盅两件”具体来说系乜？“佛山七里堡”是现在哪里那村？请留言指教。

《饮咗茶未》

文 | 逯耀东

饮茶，是现代港人的生活习惯。晨起，道旁相左，不互道早，问的却是：“饮咗茶未？”朋友久未谋面，街头不期而遇又匆匆别过，临行留下的一句话：“改日饮茶。”

不久前，电视访问一个在苏格兰的小岛上开餐馆的港人。他在岛上经营已很多年了，问他居于岛上有何不便，他答：“饮茶！”因为要乘四个小时的船，上岸再转搭六个小时的车，饮一次茶舟车往返，要花两天的时间。

海外华埠别的可以没有，但茶楼却不可缺。茶楼装潢得金碧辉煌，座上谈笑声喧，一如香港。点心叫卖，茶客言谈，尽是乡音俚语，端的是已把他乡当故乡了。华埠没有茶楼，港人移居海外，真的就花果飘零了。

港人出外旅行或公干，回到香港的第一件事，就是上茶楼饮茶。虽然沏茶的水来自东江，但在香港茶楼饮茶，似乎格外水滚茶靓。普洱加菊花，其中还渗着浓厚的乡情。在香港住久了，而不习惯上茶楼饮茶，不能算是真正的港人。香港人习惯饮茶，几天不饮茶，就会出现《水浒传》里李逵说的那句话。

广式茶楼，总是这样金碧辉煌，在夜晚的街上十分醒目

“港式饮茶”如今遍及世界，深入内地，多伦多、温哥华不要说，我还在西安和湖南岳阳，饮过港式的早茶。但“港式饮茶”却渊源于“羊城美点”。“羊城美点”出自30年代广府惠如茶楼的星期美点。八甜八咸的十六款点心。以大字红榜，贴于门首，每周更换一次。不过，其所制作的“鱼脯干蒸烧卖”却是看家的常点，并不随星期美点而更换，一如今日陆羽茶室的莲蓉。鱼脯干蒸烧卖，以大地鱼炸后压成粉末，调入猪肉、香菇、鲜虾、鸡肝馅中而成。“惠己惠人素持公道，如亲如故常暖客情”的惠如茶楼，创业于光绪元年间，距今已有百年，是广州茶楼的老字号了。

街道右边绿色牌匾者为上世纪30年代的惠如楼

广州的茶楼，由清咸丰同治间的“二厘馆”始。所谓“二厘馆”是茶资二厘，当时一个角洋合七十二厘。“二厘馆”设备简陋，木桌木凳，供应糕点，门前挂有某某“茶话”的幌子，专为肩挑负贩者提供一个歇脚叙话之所。后来又出现了“茶居”，如五柳居、永安居、永乐居等。其名曰居，即为隐者遁居之所。是有闲者消磨时间的去处。五口通商后，广州成为南方的通商口岸，原来中国四大镇之一的佛山，逐渐衰落，资金转移到广州。佛山七里堡乡人来广州经营茶楼，遂有金华、利南、其昌、祥珍四大茶楼之兴。佛山七里堡乡人经营茶楼的手法，是先购地后建楼，茶楼占地广宽，楼高三层，此后，广府人始有茶楼可上，一盅两件可叹。

所谓“一盅”，指的就是以石湾产的大耳粗嘴绿釉鹌鹑壶，配一个瓦茶盅，壶里多放些粗枝大叶，茶味涩而没有香气，仅冲洗肠胃而已；而所谓“两件”，则是多供应以粗糙的大件松糕、芋头糕，芽菜粉、大包等价廉物美的茶点，以摆台形式，由客人自选取食，不用点叫，食毕结帐

叹之为字，是广府话的绝妙好词，作享受解。常说的“叹世界”，即享受人生。不过，要到这个境界也不是易事，须历经挨、捞、做等不同阶段。但叹茶却不同，易如反掌。亿万富豪与贩夫走卒同聚一楼，不论一盅两件或杯笼狼藉，消费不大，彼此都负担得起。香港虽贫富差距天壤，就叹茶而言，富豪与贩夫同等，没有什么差距存在。而且叹茶之余还可以骂；香港虽无民主，却有骂人的自由，只要不见诸白纸黑字，任由君便。胸中多少怨，一骂消于无形，譬如最近座上都骂财神爷加香烟价，骂时仍一烟在手，状至悠闲。上茶楼叹茶，既可消弭贫富差距，又可发泄胸中之怨，的确是维持香港安定的重要因素。

主人倒茶时，客人会用手指轻轻叩桌面来表示感谢，这个小动作被称为“叩指礼”

香港地狭人稠，居甚不易，一家分居各处，逢星期假日，或家庭庆典，借茶楼一聚，数代同座，借此维系日渐淡薄的亲情，使中国传统伦理关系，在这个西潮泛滥的地方得以系于一线。所以上茶楼叹茶，除了满足口腹之外，还有其社会意义与功能在焉。君不见港九新界，三步一楼，五步一肆。新建的屋村，也必得茶楼启市后，人们才愿意迁入。

每天六百万市民中，少说也有二百万人上茶楼叹茶。我们现在已听腻了马照跑、舞照跳，怎么就没有人问港人：“饮咗茶未？”舞和马照跳照跑，声色犬马事也，与吾辈小市民何干？如果哪天来了，港人无茶可叹，这个建筑在一堆花岗岩上的城市，纵有霓虹千盏，也是非常寂寞的。

该文收录在逯耀东《寒夜客来》一书中，中国饮食文化散记之二 逯耀东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1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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