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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壮为《品读苏东坡》连载20:第六章 佛道诗禅

钱壮为 劲草知风 2021-06-15

第六章  佛道诗禅

2

几年前因反对新法被贬的几个倒霉蛋、也是苏轼的好友,现在都在东南一带。孙觉、李常先后任职湖州,孔文仲在台州,陈襄在杭州任知州,钱安道在秀州,这些人经常在政务之余,互相造访,结伴而行,共赏东南形胜。也是在这一时期,苏轼开始填词。



词,本来自民间。打个比方,词,就是流行歌曲;诗,就是严肃音乐。悦耳的声音连成旋律,就是音乐,哪里还用分什么严肃和通俗,没办法,词难达意,这是语言的缺陷。如同今天的流行歌曲一样,凡是男男女女的风流韵事、相思爱恋、离愁别绪,这些不好意思用诗来表达的,都成为词的重要题材。文人作诗,讲究温柔敦厚,怨而不怒,哀而不伤,词不用管这些,所以词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当时俗文化的代表。宋代填词成为时尚,逐渐进入了士大夫的创作领域,实现了雅俗共赏,但是它仍然没有达到诗的地位,因此被称为“诗余”,作诗之余才轮到词;元代又有了曲,表达范围更加广阔,但只能被称为“词余”。宋词的传播与繁荣,与一个特殊群体关系极大,那就是歌妓。



宋代奢靡享乐之风大盛。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跟开国将军们说:“人生驹过隙耳,不如多积金帛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君臣之间,无所猜嫌,不亦善乎?”皇帝都这么说,大臣们自然会及时行乐,搞的文恬武嬉。寇准、晏殊这样的重臣,都是日日笙歌,欢饮达旦,极尽奢华,皇帝不但不管,还很支持。晏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不过是富贵闲人在繁华过后的浅吟低唱罢了。宋庠、宋祁是兄弟俩,年轻时家境贫寒,中进士后始得富贵。兄弟俩比邻而居,宋祁家里终日歌舞喧嚣,诗酒宴乐,宋庠劝兄弟节俭一些,不要忘了过去寒窗苦读的日子。宋祁说:“请问,我们当年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宋祁的回答,可以成为他一首著名词作的绝佳注脚: 


东城渐觉风光好,

縠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

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

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

且向花间留晚照。

——宋祁《木兰花》

                                                            


宋代奢靡之风的另一个重要体现就是蓄养歌妓,连官府和军营都有官妓和营妓,杨元素到杭州任太守,苏轼带领官妓去苏州迎接;陈襄离任,苏轼代歌妓作词送行。宋代有规定,官妓只能侍奉歌舞宴乐,不得陪宿;然而规定是规定,实际上北宋名臣晏殊、欧阳修等人都有与官妓私下往来的记录,更不要说“白衣卿相”、“奉旨填词柳三变”的柳永了。


欧阳修在钱惟演幕府时,钱惟演非常喜欢欧阳修的词,欧阳修总是推托不作。一次钱惟演举办宴会,欧阳修与一位相好的官妓迟到了。钱惟演问为什么迟到,女孩说金钗找不到了,因此耽搁了时间。钱惟演说你求欧阳修作一首词,我赏你一个金钗。于是欧阳修提笔写就一首《临江仙》:


柳外轻雷池上雨,

雨声滴碎荷声。

小楼西角断虹明。

阑干倚处,

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

玉钩垂下帘旌。

凉波不动簟纹平。

水精双枕,

旁有堕钗横。

——欧阳修《临江仙》


士大夫文人与歌妓,两个地位悬殊的群体,在诗词歌赋、书画音乐方面找到了交汇点。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在《冬心集拾遗》记载:“昨日写雪中荷花,付棕亭家歌者定定。今夕剪烛画水墨荷花以赠临庵老衲。连朝清课,不落屠沽儿手,幸矣哉。

这个定定,显然是富贵人家养的歌妓,金农把歌妓与高僧并举,看不起乍富小民和杀猪沽酒的刘邦、樊哙等一众俗人,很有宋人遗风。


对男女情爱的沉湎与渲染,道学家会很不高兴。比如汉代的京兆尹张敞,这人下朝回家喜欢给老婆画眉。有人竟然上奏皇帝,认为这种事有伤风化。张敞说:“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甚于画眉者。”说得理直气壮,皇帝也认为有理,并未斥责。程朱理学的代表人物,苏轼的同年进士程颢,有一次与弟弟程颐同赴酒会,主人谴歌妓陪侍,程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程颢则边吃喝边观赏歌舞。宴罢程颐责怪兄长不恭谨,程颢说:“目中有妓,心中无妓!”不管程颢心中有无,至少比程颐少了二分压抑与伪装,多了三分洒脱与性灵。假道学之所以让人讨厌,就在于他们把自己是木头桩子,于是也不希望别人长出绿叶。清朝有个官员叫郎葆辰,擅长画蟹,年轻时境遇甚窘,依靠画螃蟹维持生活。有歌妓求画,他忿然大怒:

“吾画当置幽人精室,岂屑为若辈作耶?”

后来当了大官,他请求皇帝降旨禁止妇女外出看戏,以维护风化。结果招致女人们的咒骂,有人写诗讽刺:

卓午香车巷口多,

珠帘高卷听笙歌。

无端撞着郎螃蟹,

惹得团脐闹一窝。


团脐就是母螃蟹,众多妇女外出看戏,撞到老郎这只“公螃蟹”,于是形成“闹一窝”的喜剧场景。



北宋时期,程朱理学正处于萌芽状态,文化酱缸还比较稀薄,士大夫没有那么多拘束,诞生了众多爱情题材的佳作。苏轼对男女之情的态度豁达而又真实,他的笔下,少有缠绵悱恻的难舍难分,多有超凡脱俗的女性之美。

有一个叫贾收的秀才,宋人笔记上说他很穷。这么一个寒士,其家居有水阁曰“浮晖”,而且竟然还娶了个二房。苏轼去喝喜酒,写了两首词赠之。

 


双溪月。

清光偏照双荷叶。

双荷叶。

红心未偶,

缘衣偷结。

 

背风迎雨泪珠滑,

轻舟短槕先秋折。

先秋折。

烟鬟未上,

玉杯微缺。

——双荷叶


霞苞露荷碧。

天然地、别是风流标格。

重重青盖下,千娇照水,

好红红白白。

每怅望、明月清风夜,

甚低迷不语,夭邪无力。

终须放、船儿去,

清香深处住,看伊颜色。

     ——荷花媚


词中的“玉杯微缺”、“终须放、船儿去”,显然指的均是男女闺阁情事;“双荷叶”指的是贾妾头顶的两片发髻,从此就成了贾妾的外号了。假如贾收是个小气鬼,面对如此调侃,也许会心怀怨怼。他曾经为贾秀才画古木怪石一幅,后面题曰:“今日舟中霜寒,十指如悬槌,适有人致嘉酒,遂独饮一杯,醺然径醉。念贾处士贫甚,无以慰其意,为作古木怪石一纸,每遇饥时,辄一开看,饱人否?若吴兴有好事者,能为君月致米三石,酒三斗终君之世者,便当以赠之。不尔,可令双荷叶收掌,须添丁长,以付之也。” 


俗话说当着矬人不说矮话,苏轼并没有那么多顾忌,作诗文与朋友开玩笑是他的惯用伎俩。不但直指人穷,还夸张地戏谑自己的画作可每月换米三石、酒三斗,直至朋友终老于世。如果没人出这个价,那就让双荷叶收着,留给儿子传世吧。贾收感佩苏轼赠画之情,在家中特意营造一亭,名曰“怀苏”。

苏轼与张先的交往更加让人津津乐道。张先是北宋著名词人,因有“云破月来花弄影”、“帘幕卷花影”、“堕轻絮无影”之句,历来被人称颂,故外号“张三影”。这人也做过几任知州,致仕后八十五岁高龄仍然买妾。苏轼曾作诗戏之: 

锦里先生自笑狂,

莫欺九尺鬓眉苍。

诗人老去莺莺在,

公子归来燕燕忙。

柱下相君犹有齿,

江南刺史已无肠。

平生谬作安昌客,

略遣彭宣到后堂。

——张子野年八十五尚闻买妾


传说苏轼另有一诗:

十八新娘八十郎,

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

一树梨花压海棠。

 

张先亦有诗曰:

我年八十卿十八,

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

只隔中间一花甲。


一树梨花压海棠,说白了就是老牛吃嫩草。上面两首诗流传甚广,然而却是后人伪作,与苏张二人无关。


一次,苏轼与张先同游西湖,湖心亭上,清风拂面,远山如黛。一彩舟渐近亭前,靓装数人,中有一女子清新婉丽,,风韵闲雅,绰有态度,见苏轼,敛衽下拜,自叙少年景慕高名,以在室无由得见,今已嫁为民妇,闻公游湖,不避罪而来,善弹筝,愿献一曲,求小词以为终身之荣,可乎?东坡不能却,援笔与之。

凤凰山下雨初晴,

水风清,晚霞明。

一朵芙蕖,

开过尚盈盈。

何处飞来双白鹭,

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

苦含情,遣谁听!

烟敛云收,

依约是湘灵。

欲待曲终寻问取,

人不见,数峰青。

——江城子·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


人们愿意相信,白居易邂逅琵琶女的传奇,不应该仅仅出现一次。而这种事如果再次出现的话,安在苏轼身上,显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苏轼 天际乌云帖

苏轼并没有像欧阳修等人那样,与众多歌妓传出什么绯闻。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晏几道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秦观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些都是他们为情所困的真实写照,而苏轼的词作,几乎全都是第三视角的审美观照。脂砚斋评《红楼梦》,说黛玉是情情,宝玉是情不情,因此黛玉只能去死,宝玉却可以超越爱情纠葛。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中,说苏轼与众多女子只是逢场作戏,这似乎把苏轼写得过于无情,而脂砚斋的从“情”到“不情”三字,似乎更能贴近苏轼的心路。联想到脂砚斋与曹雪芹的不一般关系,也许曹雪芹才是第一个窥见苏轼内心的人。




苏轼  天际乌云帖

一个明媚的春日,阳光甚好。杭州官员在望湖楼上宴集,一众歌妓纷纷前来歌舞助兴,一个叫秀兰的女子却姗姗来迟。有一位官员爱慕秀兰好久,问曰为何迟到,秀兰说接近正午时有些困倦,倚在床头睡着了。官员猜测秀兰定是与他人幽会,不相信她的解释,十分恼怒。此时楼前石榴花盛开,娇艳欲滴。秀兰摘花一朵先给官员,以示赔罪,哪知官员毫不领情,愈加斥责,秀兰尴尬委屈,低头垂泪。苏轼看在眼里,索纸笔赋词一首,交秀兰唱道:

乳燕飞华屋。

悄无人、桐阴转午,

晚凉新浴。

手弄生绡白团扇,

扇手一时似玉。

渐困倚、孤眠清熟,

帘外谁来推绣户?

枉教人、梦断瑶台曲,

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

待浮花浪蕊都尽,

伴君幽独。

秾艳一枝细看取,

芳心千重似束。

又恐被、西风惊绿,

若待得君来向此,

花前对酒不忍触。

共粉泪、两簌簌。

——《贺新郎》




苏轼 天际乌云帖

子容,即苏颂;

述古,即陈襄

一千多年以前就已经证明,假如允许女人参加科举、参与社会治理,绝对不比男人差;如果是那样,也许世界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次苏颂路过杭州,太守陈襄宴饮宾客。有一个叫周韶的歌妓,当时正在服丧,请求太守允许自己从良。苏颂说你以此作一首诗,我替你求情。于是周韶诗曰:

陇上巢空岁月惊,

忍看回首自梳翎。

开笼若放雪衣女,

长念观音波若经。

唐玄宗时,宫中有白鹦鹉,颇为聪慧,通晓言辞。玄宗与杨贵妃称之为“雪衣女”,周韶此时恰是一身雪衣,自比笼中之鸟,词真意切,满座嗟叹,于是从良。周韶的姐妹们纷纷作诗。这件事被苏轼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墨迹流传至今,名为《天际乌云帖》,此帖书法并非苏轼上佳之作,因记载传奇,故显得弥足珍贵。


天际乌云帖


苏夫人王闰之,比丈夫小十一岁,她与堂姐王弗不同,她对苏轼充满了爱戴与景仰,对苏轼的公务往来与业余交游,一无兴趣,二不过问,只是尽她的本分,照应家里的生活。闰之这时候买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叫王朝云。这个人很重要,她后来在苏轼的笔下,几乎成了天上的仙女,苏轼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旷峻拔之词,不少都与朝云有关。



天际乌云帖


杭州繁华,各外地州县多在杭州设有办事处,以便往来接待。作为太守助手,迎来送往成了苏轼的重要任务。苏轼对待过客,如果没有深交,则召集歌妓,口称:“有几个红粉虞候侍应!”于是丝竹之声,聒噪两耳,有时候甚至直到宴会结束,都没有与来客交谈一声。客人走后,则傻乎乎逢人便说苏轼待己甚厚。而有老友到访,苏轼则屏去妓乐,杯酒言欢,谈笑风生,终日不倦。


(待续)

前期文章链接:

钱壮为《品读苏东坡》连载19:第六章 佛道诗禅

钱壮为《品读苏东坡》连载18:第五章 万言书

钱壮为《品读苏东坡》连载17:第五章  万言书

钱壮为《品读苏东坡》连载16:第五章 万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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