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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国家的大麻,正在试着从良

明白知识er 明白知识 2022-05-02

五年前,当波拉斯(Beatriz Porras)在哥伦比亚某所大学就读农学专业时,她以为自己未来会像父母一样,从事咖啡或花卉等传统农业商品的种植。
然而,五年后,她进入到Clever Leaves(CLVR)公司,成为了一名监管生产的工程师。
她负责监管的产品是什么?
大麻。
CLVR是哥伦比亚最大的医用大麻生产公司之一,也是南美洲首家获得欧盟认证的药品贸易公司,下属农场种有超过13万株大麻。
◎ CLVR公司的大麻生产园区。
图片来源:Cannabis Business Times


乍一听是不是感觉有些魔幻?
大麻,不是害人的毒品吗?怎么还能有公司以其为商品,合法经营?
事实上,2016年之前,在哥伦比亚种植和销售大麻,的确非法。当时,打击毒品的安全部队常以种植园为目标,对大麻作物进行强制性铲除,以阻止非法贩运。
不过,自2016年哥伦比亚政府与国内武装势力和解以来,哥伦比亚的大麻种植已逐渐合法化。
但过去五年中,哥伦比亚的公司仍只能出口活性药物成分(API),而难以参与到这一产业中最有利可图的部分。
直到2021年7月,哥伦比亚总统杜克(Ivan Duque Marquez)再次放宽规定,允许对外出口有成本优势的干燥大麻。
由此,在医药市场上,哥伦比亚的医用大麻生产公司,开始有机会与北美和欧洲的企业展开竞争。
CLVR就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家。
它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哥伦比亚对待大麻的转变,以及试着将世界上最大的非法毒品生态系统转变为合法大麻商贸系统的愿景。
◎ 哥伦比亚境内的大麻种植场。
图片来源:Medellin Guru


然而,这个推动大麻从良的过程,并没有那么容易。
毒品的非法种植与走私扎下的根,仍在深深影响着哥伦比亚。

/ 01 / 
为什么是哥伦比亚?
过去几十年中,哥伦比亚始终是世界毒品生产和贩卖的主要阵地之一,出产的毒品类型多样,主流的大麻、可卡因与鸦片类毒品(主要是吗啡和海洛因)均涵盖在内。
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地理位置是天然因素。
从种植角度来说,该国位于赤道偏北的南美洲西北部地区,地处热带,一年中大多时候接近昼夜平分,即日照12小时、黑夜12小时,季节性变化很小,极为适合三种主要的毒品原料植物——大麻、古柯与罂粟生长。
◎ 哥伦比亚在美洲的位置,赤道横穿其南部。


又由于安第斯山脉由北向南穿过境内,海拔较高。这意味着与低海拔地区相比,只需要少量杀虫剂来防止细菌和疾病侵害即可。
如CLVR公司在博亚卡省的农场就位于海拔2858米处,这无疑更利于种植。就像CLVR总裁安德烈·法哈多(Andres Fajardo)说的:
「其他国家的温室,正试图仿照我们在这里免费获得的自然条件。(我们)在劳动种植方面的要素成本明显会更低。」
从加工和贸易角度,哥伦比亚地形多样,复杂的山地与茂密的森林,可以作为毒品加工厂的天然屏障。
特别是很多毒品加工厂设置在偏远地区,比如大麻最早就种植在圣玛尔塔内华达山脉的一侧,当地人口稀少,政府对其控制力度很弱,对毒品加工根本无力监管。
而西濒太平洋,北临加勒比海,又处于另外两个原料供应国秘鲁、玻利维亚与全球最大毒品市场美国之间的位置,令哥伦比亚成为了毒品贸易的天然要道。
◎ 哥伦比亚在南美洲的位置及地形图。
图片来源:Wikipedia

当然,只有地理因素,还不足以让它成为毒品王国。
另一个原因是全球市场的供需变化。
20世纪60年代开始,伴随着美国嬉皮士运动兴起,整个欧美市场对大麻的需求量迅速增加,哥伦比亚国内对大麻的需求也随之提升。
到了60年代末,美国为了控制国内毒品蔓延,开始使用「百草枯」等农药大范围消灭当时的主要产地墨西哥境内的毒品植物。
但是,在庞大的市场需求面前,这种遏制显然难有根本性成效。毒品种植和生产基地迅速转移到哥伦比亚。
在哥伦比亚的社会文化当中,种植古柯本就有悠久的传统:
「它是南美印第安人普遍使用的卓有效果的家庭药方,安第斯人也信奉古柯是健康的保护者。所以,它在安第斯社会中扮演着重要的宗教角色。」(蒂莫西·普洛曼《古柯和古柯碱:对拉丁美洲人民和政策的影响》)
哥伦比亚人会通过咀嚼古柯叶,来缓解疲劳,提神醒脑。这使得大规模的毒品种植进入哥伦比亚的文化阻力并不大。
◎ 古柯是制作可卡因的主要原料。图为古柯叶和浆果。
图片来源:Wikipedia

于是,部分美国或哥伦比亚企业开始为当地农民提供种子,再将他们种植的大麻卖到美国。
学者图米(Francisco E. Thoumi.)在《哥伦比亚的政治经济和非法毒品》中说:
「哥伦比亚人迅速抓住了美国为其提供的这个新机会,并迅速代替了美国人成为大麻生产的组织者。」
为了满足巨量需求,哥伦比亚毒品的种植面积不断扩大,逐步成为了欧美大麻市场的主要供应者。
面对如此境况,美国也进行了反制,一次次勒令哥伦比亚政府扫毒。
在1978年底,迫于美国政府的压力,哥伦比亚总统阿亚拉(Julio César Turbay Ayala)采取了一系列强硬措施,实行了「无种计划」,来打击大麻的生产:
「图尔瓦伊总统并没有按照美国的要求使用破坏性极强的化学农药,而是动用巨资采用军事手段扫毒。这次行动卓有成效,许多飞机、轮船和大麻生产设备被缴获,大麻作物被大面积清除。」(弗朗西斯科·图米《哥伦比亚的政治经济和非法毒品》)
这样的行动的确对当时的哥伦比亚的大麻业产生了一定效果。然而,无法从根源上解决这一问题。
◎ 2020年2月,政府依然在对非法古柯作物进行处理。
图片来源:AFP

1979年,大麻贸易重新在哥伦比亚兴盛起来。
大麻贸易繁荣后,到80年代中期,可卡因成为哥伦比亚的主要出口毒品,哥伦比亚亦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可卡因生产国,以及美国可卡因的最大供应商。80年代末,哥伦比亚又开始经营起海洛因生意。
之所以如此,除去外部的自然与市场条件外,还与哥伦比亚内部的社会环境密不可分。
贫穷与动荡,让毒品成为了这个国家的民众与各类组织,无法放开的重要收入来源。

/ 02 / 
贫穷与管制
贫穷,是哥伦比亚一直种植毒品作物和生产毒品的主要动因之一。
19世纪末20世纪初,哥伦比亚是南美洲乃至全世界最落后的国家之一,内部混乱,没有工业体系,也几乎没有对外贸易。
进入20世纪后,随着人口迅速增加,城市人口增长,经济发展,哥伦比亚开始从种植园农业社会向城市工业社会转变。
◎ 1800-2018年,哥伦比亚的人均GDP变化。
图片来源:Wikipedia

然而,由于制度不健全,致使人口增长与城市化的负面影响逐渐暴露。通货膨胀率增长、大量人口失业、贫富差距迅速扩大,艰难生存的人越来越多。
这就为毒品种植和贸易的发展,提供了人力条件。
特别是在那些极端贫穷的地区,学者利文斯通(Grace Livingstone)在《哥伦比亚内部:毒品、民主与战争》一书中指出,哥伦比亚60%以上的古柯种植,都在普图马约省、瓜维亚雷省和卡克塔省。
◎ 普图马约省、瓜维亚雷省、卡克塔省均位于哥伦比亚南部地区。

这些省份的特点是地理位置偏僻,土壤贫瘠,交通不便,完全不适宜种植传统农作物。
哥伦比亚政府在美国支持下,曾尝试过「农产品替代种植计划」。由政府提供资金,对这些地区的交通、基础设施与地理环境进行改善,并协同教会,为农民提供先进生产技术,进行培训、购置生产设备,以帮助他们种植替代作物。
即便如此,在20世纪末,卡克塔省农民种植传统农作物所赚取的平均净利润,也只能从-49.25%提升到4.52%。
有人会说,这怎么能是「只」呢?不是都已经从亏损变成盈利了吗?
实际上,如果与种植毒品的盈利相比,这点利润不值一提。
因为,同期毒品种植赚取的净利润,可达到49.07%。
毫无疑问,对于贫穷的人们而言,这是一个有着巨大吸引力的数字。
由于农民种植毒品原料作物能够显著提升收入,加之许多美国或哥伦比亚的毒贩主动将大麻与罂粟种子提供给农民进行种植,并对种植出来的果实进行统一收购,所以毒品在哥伦比亚的种植范围,很快扩展到安第斯山脉附近的很多区域。
◎ 哥伦比亚的安第斯山区。
图片来源:Wikipedia


当然,只有种植显然不够,还必须有贩运网络与之配套。
而参与到其中的,大多是城市当中的无业人口。
20世纪80年代的可卡因贩运中心麦德林就是一个典型案例。
麦德林是安蒂奥基亚省首府。在20世纪40到80年代的哥伦比亚移民浪潮中,这座城市非常有吸引力。
◎ 麦德林,哥伦比亚第二大城市,地处中科迪勒拉山脉西麓的阿布拉山谷,波尔塞河畔,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环境舒适,轻工业较为发达。
图片来源:Culture Trip


然而,因为移民规模太大、城市建设速度过快,相关的城市管理水平无法跟上,使得麦德林的失业人口不断增加。
大批走投无路的失业人群为谋求生计,不得不投身于要求不高,却有利可图的毒品贸易中去。
学者古登伯格(Paul Gootenberg)在《可卡因:全球历史》一书中提到:
「最早的贩毒工人是麦德林街头的乞丐,之后是贫民窟中的无业青年。」
随着毒品贸易在麦德林兴起,混迹街头的流浪汉和无业游民数量迅速减少,这些人或被主动或被动加入毒品贩运,开始充当贩毒集团的信差、保镖或者运输工。
然后,通过毒品贸易,最初参与其中的人迅速富裕起来。这对麦德林乃至整个社会的风气,都带来巨大冲击。
毕竟,能简单、高效地赚快钱,可以迅速而彻底改变一个穷人的生活境况,有几个人不乐意呢?
于是,一些原本有工作和家庭的人,也开始投身于毒品贸易,经由生产或贩运毒品,快速牟取暴利,最终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 哥伦比亚西北部卡塞雷斯,缉毒警察在一片古柯地附近站岗。
图片来源:AP


不过,这种恶性循环之所以不断延续,与哥伦比亚政府的政策也分不开。
自20世纪30年代一直到90年代的60年间,哥伦比亚是安第斯集团中,唯一一个控制汇率、有关税限制的国家。
30年代开始,由于国际市场环境恶化等原因,哥伦比亚陷入经济危机,为缓解危机,促进国内生产发展,政府开始无视经济规律,进行过多管制,提高关税,加强对进口货物的限制,以至于供给时常无法满足市场的需求。
这种情况的结果是,市场自发地寻找出路,走私行为开始大量出现。正如学者法伊格(Edgar L. Faig)在《地下经济学》中说道:
「地下经济的产生是由于政府财税管制过多和个人偏好的满足。」
走私,正是毒品贸易的主要运作形式,它为毒品贸易提供了场所,以及将货物和金钱来回交换的渠道。
久而久之,哥伦比亚甚至建立起了一套以走私为主体的地下经济体系。黑市极为活跃,最终成长为一个政府难以解决的庞然大物。
但是,这还不是哥伦比亚毒品泛滥的全部原因。
一个更大的问题,在于哥伦比亚的长期动荡。

/ 03 / 
动荡的岁月
毫无疑问,毒品贸易可以获取暴利。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暴利的背后,往往面临的都是高风险。
不过,由于国内两党长期的政治斗争与内战,以及各类武装势力不断涌现,过去几十年中,哥伦比亚的秩序非常混乱。
对毒品贸易这种游走在黑色地带的产业,混乱就意味着风险的降低。
哥伦比亚正式独立于1819年。而后,该国逐渐建立起了两党制,出现了自由党保守党两大政党。
然而,哥伦比亚的两党并没有完全遵循民主与法治社会下的游戏规则。它们之间的矛盾没有走向协商,而是走向了极端暴力。
1930年,基本盘是大庄园主和天主教会的保守党上台。执政期间,保守党对内实行高压政策,引起了代表中产阶级和进出口贸易商人群体的自由党的极大不满。
再加之农民、地主和政府之间,由于土地问题而出现的长期冲突,导致在1948年,自由党总统候选人盖坦(Jorge Eliécer Gaitán)被暗杀后,两党间的矛盾彻底爆发,一场长达十余年的内战由此开始。
◎ 盖坦去世后,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暴动后的场景。
图片来源:El Comercio


这成为了后来哥伦比亚社会动荡等一系列问题的起源,哥伦比亚自此进入到武装冲突不断的「暴力时期」。
根据学者克里特布克(Richard Clitterbuck)在《毒品、犯罪和腐败:思考难以想象之事》中的统计:
「1948年到1957年,两党内战期间,有20万哥伦比亚人被杀。」
这种争斗不休带来的最直接结果是,哥伦比亚政府威信扫地。无论哪一党,都丧失了可以服众的公信力。
即便1957年自由党和保守党停战后达成协议,组成全国阵线,决定从1958年起的16年内,由两党轮流担任总统、共同组阁,但哥伦比亚人已无法再相信政府,乃至因对时局不满,不断催生出反政府武装组织。
哥伦比亚的武装组织主要有三类:游击队、准军事组织或自卫组织和贩毒集团。
哥伦比亚的游击队最初是由一群体会到「暴力时期」之苦的农民组成的,他们同时受到共产主义意识形态以及中国、古巴和切·格瓦拉等革命的影响,在60年代组建起来。
其中,影响力较大的两支是1962年建立的民族解放军(ELN)和1966年建立的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ARC)。
◎ 据统计,FARC在鼎盛时期有超过2万名士兵。
图片来源:Reuters


这些游击队试图以自身为核心,推翻哥伦比亚政府,探索出一种新的「政治-军事组织」架构。
他们的活动中心主要在农村。在进行各种反政府武装斗争之余,通过绑架富人,干涉石油与能源的运输以勒索相关产业,以及对某些行业进行投资的方式,来获取资金,并反对一切形式的贩毒活动。
然而,久而久之,随着资金的压力加上哥伦比亚毒品工业的日益兴盛,他们发现毒品生意不仅能赚钱,还能得到从事毒品原料种植的农民支持。
于是,从80年代起,以FARC为代表的游击队开始在古柯种植区和可卡因生产区建立起一套体系,涵盖基本制度、司法和教育等方面。
他们在解决地区矛盾冲突的同时,控制这些地区,从事贩毒活动,收取毒品的生产和运输税,以维持自身活动。
◎ 1994年,哥伦比亚游击队的主要资金来源。
图片来源:何青. 毒品何以泛滥——以哥伦比亚毒品工业兴盛的原因为例. 沧桑. 2011,(04).


除游击队外,哥伦比亚的准军事组织也是参与毒品贸易的一股势力。
这些准军事组织,最初是一些分散在农村或边境地区的农民和流民,由于受到游击队的威胁而自行组建,成为地区性安保力量。随着人数增多,最终成为类似军队的民间组织。
准军事组织与游击队不同,他们起初的建立没有太多政治目的,主要为了自卫。在有能力自卫之后,他们的目光开始转向赚钱。
于是,随着毒品经济发展,80年代可卡因贸易繁荣,一些准军事组织开始与种植毒品的农场主、负责毒品生产和贩运商合作,以暴力手段进行毒品贸易。
而当某些贩毒商人或准军事组织做大,将整个生产、贩运和武装保护进行整合后,就升级成为贩毒集团。
最知名的贩毒集团,当属麦德林集团
80年代初,该集团头目埃斯科瓦尔(Pablo Escobar)在农村购置土地,建立了一支准军事组织后,便开始几无忌惮地贩毒,并针对一切国内的反对者,特别是对意图加强打击的司法人员,威胁、绑架、暗杀等方式几乎可以说是常态。
◎ 巴勃罗·埃斯科瓦尔(1949-1993),有史以来最著名的毒枭之一,他掌控的麦德林集团最多时有超过4万人的私人武装,甚至拥有战斗机。他本人曾被《财富》杂志评选为全球7大富豪之一。
图片来源:Wikipedia


这也进一步带动哥伦比亚整个社会风气走向暴力。根据克里特布克的统计:
「20世纪90年代早期,哥伦比亚平均每年有3万人死于谋杀。1993年哥伦比亚有28000人被杀,谋杀数量占世界谋杀总量的10%。这28000人中,8%死于贩毒,10%死于政治变动,82%的人死于其他社会犯罪。绑架率占世界最高,从1990年到1992年,每年平均1450人被绑架。」
由此,毒品贸易成为极端复杂的社会问题,政府不仅无法有效控制,甚至还反过来受贩毒集团影响。
在1994年大选中获胜的哥伦比亚总统皮萨诺(Ernesto Samper Pizano),就曾被曝光收取卡利贩毒集团600万美元资助,作为竞选资金。
而埃斯科瓦尔在80年代初期,大肆收买政府官员,为一些高官候选人提供资金支持,以方便自己成为国会议员。在他的大本营麦德林市中,警察中的受贿者一度高达90%,这让他们对麦德林集团的毒品贸易大开绿灯。
◎ 哥伦比亚前司法部长拉拉(Rodrigo Lara)和总统候选人加兰(Luis Carlos Galán)都是被埃斯科瓦尔暗杀的。
图片来源:Wikipedia


政府与各种组织不断发生冲突,国内混乱无序的这种状况,持续了数十年。
直到2016年,政府与FARC达成和平协议,国家不再陷入武装冲突的旋涡之后,哥伦比亚才终于得以喘上一口气。
困扰哥伦比亚多年的毒品问题,也随之迎来转机。

/ 04 / 
毒品产业转型
「我们不会将大麻用于娱乐目的,而是用于医疗目的。」
这句来自现总统杜克的话,可以很好地说明哥伦比亚想采用的转型方式:
用医用大麻来对抗可卡因。
与之前哥伦比亚政府治理毒品问题采用的「堵」不同,杜克的处理方式转变为「疏」。
既然毒品种植和贸易早已在哥伦比亚生根发芽,成为国家重要的经济收入来源,那么与其费时费力地试图消灭它,为何不考虑将其引上正途呢?
秉持着这种态度,哥伦比亚司法部自2017年以来发放了近2000份大麻产品的种植、播种与贸易许可证。
这一举措,导致的是哥伦比亚医用大麻投资迅速攀升。
从2017年起,国际大麻公司投入的资金已超过2.5亿美元,尤以加拿大公司为主。
比如总部位于多伦多的Flora Growth(FLGC)公司,就已在哥伦比亚中部购买超过100公顷土地,以培植大麻和进行实验。
◎ Flora Growth公司的宣传图。
图片来源:Citybiz


之所以选择哥伦比亚,主要原因是极其低廉的成本。
据FLGC公司估计,每克干大麻花在哥伦比亚的生产成本约为0.06美元,与美国0.5美分至2美元不等的价格相比,这只是一个零头。
此外,哥伦比亚的生产许可证也很便宜。每个许可证只需要1.5万到2万美元。
因此,综合来看,在哥伦比亚生产医用大麻的初始投资,仅需大约10万美元,远远低于在美国、德国或西班牙经营所需的投资额度。
不过,在2017年种植合法引起一波投资浪潮之后,哥伦比亚大麻生产吸引的投资已不再那么密集,近两年逐步趋于稳定。对此,开篇所说的CLVR公司总裁法哈多表示:
「未来更多的是稳定增长,而非行业的蓬勃发展。我同意之前有部分炒作因素......但我认为现在(炒作)已经结束了,这里的公司都在关注产品质量。」
对于哥伦比亚而言,这是一个产业逐步稳定下来的良好信号。
产业稳定之后,如开篇提到的哥伦比亚本土医用大麻公司也开始出现,并参与到竞争当中。加之医用大麻原料的出口准许,整个哥伦比亚的大麻贸易显然趋于好转。
◎ 密封袋中的干燥大麻。
图片来源:RiverheadLOCAL


然而,杜克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他强调利用大麻的有益成分与完全解除禁令之间截然不同,大麻依然仅限用于合法的医用方面,而不得用于娱乐。
这赢得了许多人的支持,FLGC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莫彻恩(Luis Merchán)就是其中之一,他认为:
「在理解什么应该合法,什么不应该合法方面,世界已经走了很长的路。......在现在关于大麻的机会中,不仅可以纠正一些曾经的错误,还可以提升就业,让哥伦比亚的农场提供更多的蓝领工作,这非常有意义。」
而除了产业转型外,杜克用医用大麻代替可卡因,还有环境方面的考虑。
在联合国气候峰会上,哥伦比亚承诺于2050年实现碳中和,并在耶路撒冷开设了哥伦比亚创新中心。
2021年访问以色列期间,杜克就表示为医疗与其他目的推广大麻与可卡因是「完全不同的」。
除了本身的毒性外,种植古柯对环境的影响极大:
「在哥伦比亚,每种植一公顷的古柯,就会有两公顷热带丛林被毁。并且,生产可卡因会有非常高的碳排放,要大量使用汽油、水泥。」
因此,打击古柯与可卡因,培养虽然也需大量电力供应,但生长环境要求相对低且有医用价值的大麻,就成为了重要选项。
◎ 2020年11月,超过1747公斤准备运往鹿特丹的可卡因在圣多明各被查处。
图片来源:AFP


当然,杜克的措施不可能赢得所有人的支持,他面临着多方面的压力。
一方面压力来自于国内剩余的贩毒团伙。
虽然政府与游击队、准军事组织和部分贩毒集团达成了和解,但实质上的反对者依然层出不穷。
数以万计没有足够收入的农民的抗议声尤其剧烈。一些不愿服从和平协议的叛军与毒枭仍在涌动着。
他们联合起来,来到一些政府难以管制的偏远地区,继续砍伐森林,非法种植古柯,大量走私可卡因。
根据哥伦比亚环境研究所的数据,在2016年和平协议签署之前的四年里,全国约损失了5620平方千米的森林。而在之后的四年中,这一数字还有所提升,达到7470平方千米。
这意味着,虽然哥伦比亚的毒品问题正在好转,但形势依然不算很乐观。
◎ 哥伦比亚纳里尼奥省南部,工人们在铲除种植园的古柯。
图片来源:Reuters


另一方面压力来自于态度坚决的禁毒者。
实际上,当杜克决定推动医用大麻时,相当多的哥伦比亚人非常不满。
杜克刚上任时,时常谴责毒品摧毁家庭,并签署了一项禁止在公共场所持有毒品的法令,以挑战最高法院允许哥伦比亚人携带少量大麻、可卡因和其他毒品的既有判决。
因此,一些支持全面禁毒的人,认为杜克背叛了他们。
相比于前一方面毒贩的压力,这些在观念上与杜克有分歧的人,才是更大的阻力。
事实上,大麻是否应该合法化,是一个长期争论不休的问题。
从数字上看,的确有越来越多的国家和组织在准许大麻合法。
在2020年12月,联合国麻醉品委员会便批准了WHO的一项提案,将大麻和大麻树脂从《麻醉品单一公约》的附表IV改到了附表I,即从「高度成瘾,极易被滥用,特别有害且医学价值极为有限」变成「成瘾性物质,具有医疗价值,存在严重滥用的风险,需严格控制」。
在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大麻医用早已得到批准。
◎ 2022年之前,医用大麻在全球的合法情况:医用与娱乐用均合法(蓝色)、只有医用合法(绿色)、均不合法和没有数据(灰色)。
图片来源:Wikipedia


哪怕用于娱乐,美国的15个州、加拿大及澳大利亚的首都地区也均为非刑事犯罪,只需要经受拘留、罚款或社区劳动的处罚。
在非西方国家,南美的智利、乌拉圭等国,也不同程度允许使用大麻。
而在亚洲,泰国在2022年2月亦发布公告,正式将大麻从泰国第五类毒品名单中剔除,解除了大麻与毒品的强关联。大麻得以用于医疗研究,可在医生的监管下治疗某些疾病,并允许医药制造商出口医用大麻产品。但在娱乐方面依然禁止大麻的使用。
◎ 2022年之前,娱乐用大麻在全球的合法情况:合法(蓝色)、非法但非刑事化(橙色)、非法但经常不强制执行(粉色)、不合法(红色)、合法性不明(灰色)。
图片来源:Wikipedia


不过,由于生活在一个深受毒品伤害过的国家,中国人可能不太容易理解,为何会有这么多国家在推动大麻的合法化?
支持大麻合法,特别是医用大麻合法的人,主要有四点理由:
(1)大麻对人的伤害有限
2007年,著名医学杂志《柳叶刀》刊登了一篇论文《创造一个更合理的尺度来评估滥用药物的潜在危害》。
文中称,大麻对身体的伤害与成瘾度,均不高于目前合法销售的香烟和酒精。
这为大麻合法化提供了强有力的论据。此后,大麻合法化的支持者便不断提出,既然伤害程度差不多的香烟和酒精合法,那么大麻也应该合法。
(2)医用大麻对一些疾病的治疗有作用
根据一些研究,医用大麻可以增进食欲、减轻疼痛、稳定情绪。
在治疗艾滋病毒感染、与化疗有关的恶心呕吐、神经病理性疼痛与多发性硬化症痉挛等方面,有减缓和辅助效果。
大麻素还被用于厌食症、关节炎、偏头痛等方面的治疗。
因此,一些人认为娱乐大麻合法化需要慎重,但医用大麻合法化是应当的。
(3)禁止大麻的政策会浪费公共资源
依据多数国家的法律,持有或吸食大麻,会遭到警方逮捕乃至刑事起诉。
但与其他严重的毒品犯罪相比,吸食大麻的社会危害性较低。如果采取同样的严打政策,无疑会浪费大量司法资源。
况且,一些人仅仅轻度吸食或持有大麻,就遭受严厉处罚,可能会加剧社会对于这些群体的污名化。
(4)大麻合法化可以增加税收,反哺公共卫生安全
这是很多政界人士支持大麻合法化的主要原因。
无论是医用大麻还是娱乐大麻,只要将大麻行业纳入合法管控,政府便可以获得可观的税收。
之后,政府可以将这笔额外的税收用来建设公共卫生、教育或推动各种社会福利计划,以创造更大价值。
然而,这些理由并不能说服反对者。
关于大麻的危害上,反对大麻合法化的人就拿出了2014年发表在与《柳叶刀》齐名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的研究。
这一研究认为,大麻可能对人造成各种短期和长期危害,诸如短期记忆力和运动协调性受损,改变大脑发育、产生认知障碍、支气管炎、增加慢性精神病风险等。
◎ 大麻对身体可能有的影响。
图片来源:Wikipedia


而在医用大麻的作用上,许多医学协会,如美国癫痫协会和美国精神病学协会都出面澄清,表示当前大麻在医用中的疗效还有待考证,不能下定论。美国神经内科学会在2019年也声明:
「我们目前不主张大麻医药产品合法化以用于神经紊乱,因为还需要进一步研究以确定大麻产品的好处和安全性,当前没有足够的证据就大麻产品在许多神经疾病中的有效性作出任何明确的结论。」
在浪费公共资源和增加税收方面,不少人也有疑虑。
一些人认为,如果大麻真的完全合法化,那么相关税收可能并不会用于卫生安全,而是会像20世纪30年代美国禁酒令解除后那样,酒精销售的收入主要用于弥补政府的财政漏洞。
这样的前车之鉴,令人怀疑政府是会真的用大麻税款来促进民众的健康,还是会滥用这些税款,导致更大的麻烦。
不过,无论大麻合法化的争端如何持续,哥伦比亚这一曾经的「毒品王国」,已经做出了选择。
比起曾经毫无秩序的泛滥,现在哥伦比亚打压可卡因、引导大麻向合理方向发展的趋势,无疑已好上太多。
尽管根深蒂固的非法毒品贸易尚无法一时根除,但这个自20世纪中期便饱受毒品折磨的国家,终于从淤泥中爬起来,并在抖了抖身子后,开始迈步向前。■
参考资料
Public health organizations positions on medical marijuana. SAM. 2019-03-16
Joseph Krauss. Colombian leader sees opportunity in cannabis, but not coca. AP. 2021-11-10.
Stefano Pozzebon. With export restrictions eased, Colombia's medical cannabis business is poised for liftoff. CNN. 2021-10-25.
[哥伦比亚]莉娜·卢纳. 哥伦比亚和平进程:历史背景、发展和展望. 陈岚(译). 拉丁美洲研究. 2017,39(06).
高英东. 大麻合法化对美国及国际社会的影响. 河北法学. 2015,33(12).
何青. 毒品何以泛滥——以哥伦比亚毒品工业兴盛的原因为例. 沧桑. 2011,(04).
罗羚尹. 大麻合法化之国际趋势与争议. 中国药物滥用防治杂志. 2019,25(03).
杨民. 哥伦比亚政府反毒反恐战略及其对南美邻国影响——解析“哥伦比亚计划”. 当代世界. 20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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