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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辽东——何方口述片段之三

丁邢 丁东小群
2024-07-27

   

                   

东北一解放,张秀山就找我谈话,要重新安排我的工作。张秀山说,现在鞍钢缺人,让我到鞍钢工作,做什么工作他没有说。他说,你有两个条件,一个是年轻,那时候我大概二十六、七岁吧;二是懂外文。他说,要搞好这里的建设,将来必须得请苏联专家,所以懂俄文很重要。我坚决不同意。我说,不行。搞个土改,发动个群众,或者是搞搞宣传工作,我还比较熟悉。那时候他比较客气,又说,要不行,你做青年工作怎么样?那时候人们都不愿意做青年工作。共产党里面有两件怪事:一个是人们不愿意做青年工作,一个是不愿意做妇女工作。所有做青年工作的人,都带有勉强性质,比如像韩天石、黄中、荣高棠这些人,都是上面安排非干不可,才上了青年工作这条船的。

这时候已经到一九四九年。这年“五四”的时候,要在北平召开全国青年代表大会。在这之前,三月份辽阳开了青年代表大会的筹备会议。开全国青年代表大会,各省都要去代表团。辽南也要去代表团。张秀山说,你要是不愿意去鞍钢的话,我们马上要派代表团到北平参加全国青年代表大会,你去吧。我一想,这个事还不错,可以,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于是就让我率领着一个代表团去北平,参加全国青年代表大会去了。

青年代表大会无非是选主席和几个副主席,选出来的有廖承志、荣高棠、蒋南翔等人,主席是廖承志。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有两套班子,一套是咱们自己的青年团,一套是全国青联。全国青联代表在一起玩儿的时候就找郭兰英、张瑞芳、秦怡等人唱歌。这些人都是青联代表。他们都是有名气的人。

开会我照例去就是了,还领了个警卫员去。都到了北平了,你还带警卫员?人家虽然也允许带,管饭,一切都是公家管,现在看来不怎么妥当。

开完这个会,我又回到东北去了。这时把东北从九个省并成四个省了。辽宁分两个省:一个是辽东省,一个是辽宁省;辽南、辽西这两个省去掉了。辽东省的省会在安东,现在叫丹东;辽宁省的省会在沈阳。东北局也在沈阳。回东北要经过东北局,要汇报啊!东北局管青年工作的青委书记是韩天石。韩天石跟我谈,你现在得做青年工作了。我说,我只是去开个会,开完会,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说,你做青年工作才能去开会。你还是做青年工作吧。我说,不行,搞青年工作我没兴趣,是不是让我搞别的工作?他说,不行。经过了一番讨价还价,结果还是得服从组织分配。我说,不行那就去吧。他说,东北局决定,做青年工作的人不能随便离开岗位。他分配我到辽东去。但是, 他又说,很对不起,辽东已经先去了人,已经有了青委书记杨海波,后来当过国家教委副主任。杨海波先是参加筹备全国青年团的会,回来后被分配到了辽东省,当了省青委书记。韩天石的意思,好像是我受了点委屈。他说,人家先到,已经任命了书记,你去了只能做副书记,这对你也不太公平,你先干着吧。我说,当什么,无所谓。就当了辽东省委青年工作委员会副书记。

那时候省里还没有青年团,正在筹备建立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省委下面有好多委员会,有青年工作委员会,如果成立青年团,就分出去;有工人委员会,如果成立了工会,就分出去;还有妇女工作委员会,成立了妇联,也分出去。成立机构,总要有个筹备阶段。在筹备阶段中,成立了妇联以后,妇委还继续存在。中央的意思就是:妇联是妇联,妇委是妇委。妇委书记是蔡畅或者是邓颖超,那么妇联也可能是她,也可能不是她。青委也是同样的情况。等到成立青年团,我已经离开青委,所以我就不管了。实际上青年工作我没做几天。

那时候,辽东省委书记是张闻天,省长是刘澜波。刘英是省委常委兼组织部长。宣传部长是王铮。我给刘澜波当过一次翻译,够出洋相的。1949年十月革命节的时候,我们在安东,省里要招待苏联友人。刘澜波事先也不给我打个招呼,临时叫我给他当翻译。因为有张闻天在场,我心里有点发慌。要不然,我还是可以应付一下的。我先是怎么也不愿意上场,实在推托不过,上去了。刘澜波就说,别管我说些什么,你能说几句就说几句吧!

我和张闻天原来只有一面之交,并不了解他。张闻天在辽东大概没有什么人可以交谈吧,后来他发现和我可以交谈。

可以交谈的原因有两条,其中一条是因为我懂俄文。他总想找个人看看,有些什么俄文书、俄文报纸或是用俄文发表了什么文章。他这个人喜欢知识分子,喜欢文化。我嘛,是个杂家。他说什么我都有话说。他说文艺怎么领导,我就跟他说我对文艺的了解;他说要审查剧本,我就跟他说我觉得什么剧本可用;他说审查电影,我就跟他说我看过的电影。张闻天有一个晚饭后和刘英一起散步的习惯。每天吃完晚饭,路过我住的地方,向窗口一叫,我就出来了。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1959年我因张闻天的问题受到牵连为止。

我当了青委副书记后不久,要开人民代表会了,张闻天说,你不是搞了一次讲座吗?你给人民代表会讲一次。我们还一起到各个县、各地农村去看一看人民代表会召开的情况,然后由我回来写。我写出来的文章一天一篇,在报上连载。 以后又出了小册子。张闻天文化修养比较高,在这方面抓得比较紧。比如省委机关报《辽东大众》,他每天晚上都要看一遍清样,然后他给我送一份,让我看完提出意见来,他再看。

有一次他去做报告,把我叫住说,你去记录一下,记录完了,把它整理出来发表。我当然服从命令跟他去了。张闻天的报告主要谈群众路线。张闻天认为,所谓群众路线就是我们党进行工作的一个方法,而这个方法连唐太宗都可以采取,就是把群众的意见集中起来。周朝时,人家就采风了。实际上群众路线就是从采风来的,派些人下去,编一些顺口溜。实际上就是了解民情,然后根据这些民情制定政策。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个群众路线有什么了不得?只是一个工作方法问题。他还认为,民主不只是手段,还是目的。所以把群众路线提得那么高没意思。我把他的讲话整理出来,在辽东省委机关报《辽东大众》一天一篇地登了出来,用的是省委宣传部的名义。《张闻天文集》中还收了几篇。这篇文章连载,后来出了一本小册子,叫《群众路线问题讲座》。张闻天从此就抓住我不放了。后来,他觉得我做青委工作是人才的浪费,就对我说,算了,你不要搞青委工作了,别占人家那个地盘了。我就调到省委宣传部当了科长。

那时候省委宣传部有两个科,一个叫宣传科,一个叫教育科。教育科管包括小学、中学在内的学校教育。科长是从东丰调去的一个县委书记。宣传科就是管所有的宣传工作。我在宣传科,一方面张闻天要写点东西,让我起草;一方面有很多杂事也是宣传科管。

比如过年的时候,各个县都要拿来一些剧本审查。咱们各县都有文工团,都要演戏。老戏不行了,要演新戏。让我们审剧本,我哪儿能看得过来呀!好家伙,那么多的县!

那时还没有新电影,国民党时期的电影哪些好,哪些坏,哪些能演,哪些不能演,也说不清楚。电影院要开门,要吃饭,群众要看电影,这问题怎么解决呢?领导说,你负责审查一下,只要不是反共的,无害就行。

戏剧也是一样,京戏能不能唱?话剧要演些什么?文工团搞些什么?我管的白山艺校、白山文工团那些人和我很熟,常有来往,像演员田成仁、刘庆棠等人,当时都是我的部下。

中苏友好协会也叫我管。

一会儿又要成立文委,为将来成立文联做准备。我说,我搞不了,我对文化也不懂啊。张闻天说,什么不懂?马列主义一通百通。咱们就是靠马列主义管,都归你管上吧。我肩上的担子越压越重。

最烦的是看电影,一天看四、五个片子,故事都乱了套,谁和谁连在一起都搞不清。

还有唱戏的,如孟小冬的妹妹孟幼冬。孟小冬是著名的须生,了不得的人物,后来嫁给了杜月笙。孟幼冬没有孟小冬有名,但也相当有名。旧艺人一般都抽大烟。孟幼冬也抽大烟。我问张闻天,孟幼冬名气很大,但是她抽大烟怎么办呢?他说,叫她先抽着,慢慢戒嘛。张闻天确实水平高。

全东北解放了,安定了下来。我们那里有一个白山艺术学校,也有一个白山文工团,校长是白鹰。张闻天对文工团有兴趣,让我管文工团,我就认识了文工团的跳舞演员于颖。我在辽东省委还小有名气,她对我也很有意思。对于颖,当时杨海波、张闻天等人都同意,我也打算就在那儿安家落户,于是就结婚了。

于颖当年只有二十多岁,跳舞很有天赋。张闻天就说,把她送到朝鲜,和崔承喜去学舞蹈。朝鲜的崔承喜是全世界著名的舞蹈家,与乌兰诺娃几乎齐名。一个是搞芭蕾舞的,一个是搞民族舞的。崔承喜办了一个崔承喜舞蹈学校。后来,崔承喜全家都被金日成枪毙了。罪名是他们要往南朝鲜跑。她丈夫是朝鲜的文化部长。她的女儿安圣姬也是有名的舞蹈家,长得很好看,跳舞也很好,也一齐枪毙了。安圣姬在苏联学过芭蕾舞,我们驻苏联大使馆举行招待会,她参加时总会现场表演一番。

于颖跟崔承喜学了一段时间舞蹈,我就随张闻天调到联合国代表团了。当时我并不知道外交工作是怎么回事,以为要是出国走了,哪一年回来,没个边儿。想起来,苦恼得不行,就提出想把爱人于颖带走。组织上也同意,就给她发了电报。朝鲜那边也没办法,就把于颖放了回来。于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和我们糊里糊涂地上了火车,向北京进发了。

到了北京,我们住在中南海里。于颖是比较重视业务的,还想继续学她的舞蹈。李伯钊那个时候是中央戏剧学院院长,管戏剧、舞蹈这类事。刘英一个电话就解决了问题,把于颖送进去学跳舞了。我们这个代表团一直没动,一直在北京,因为国民党还在联合国,我们去不了,这样就闲了下来。于是,我们开始学点英文啊,写点文章啊,编点书什么的。当时张闻天给我的任务就是写一篇帝国主义侵华史,我就忙乎这个。这时,发生了一点变动。于颖提出不愿意去国外,她要跳舞。她怕到了外国,跳不成舞了。我说,那你就学学打字吧。她说,我是跳舞的,让我打字?坚决不干。她说舞蹈是不能闲下来的,必须得连续搞,她无论如何不能停止她的业务。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说不通,只好与她友好分手了。于颖是东北丹东人。她离开我时,她的家人都坚决反对,家里人和文工团的人都骂她,说她一到北京来就变了。她很委屈。谁批评她,她就不理谁,和谁断绝关系。我对她倒是比较理解。我知道她不是因为看不起我,或者是另外有了别人,只是个业务问题,而业务问题我也不懂。现在我们对外交工作了解了,其实那时候,她完全可以留在国内,或在国内继续学舞蹈,或者到苏联或其他国家学舞蹈,都可以。可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搞外交是怎么回事。我和她结婚大概就一年多时间,也没有孩子,因为她要跳舞。联合国代表团还没散伙,我们就离婚了。后来我是光杆一人去的莫斯科。

于颖后来是个很有名的舞蹈演员。她自己跳舞跳得很好,还能编舞、编剧。有名的《白蛇传》就是她搞的。她也经常出国,到过印度和其他地方。当时周恩来都知道她。有一次在北京饭店跳舞时,周恩来就问过:今天于颖怎么没来呀?周恩来对文艺界很熟,像郭兰英等唱歌、跳舞的演员他都熟。我在电视上还看到过介绍她和陈爱莲编演舞剧《红楼梦》的节目。

后来我从苏联回来,我们的友好关系一直保持着。她来过我们家,关系很友好。她又结婚以后,才不再到我们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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